比較視閾下儒家與女性主義哲學的關系再探——兼與李晨陽傳授商議

作者：張麗麗（中國社會科學院哲學研討所）

來源：作者授權儒家網發布，原載《鵝湖》第46卷第8期總號第548期（2021年2月）

女大生包養俱樂部本文系《鵝湖月刊》“切琢新知”專欄文章。本期共三篇論文，集中討論南洋理工年夜學李晨陽傳授《比較的時代：中西視野中的儒家哲學前沿問題》（中國社會科學出書社，2019年）一書。

女性主義哲學（Feminist Philosophy）在東方處于顯學的地位，其研討的議題包含但不限于男女平權、兩性同等和多元性別等。隨著跨國的（Transnational）女性主義理論日臻成熟，若何發掘和發展適用于本國文明傳統的性別理論成為學界關注的焦點。學者們通過研討發現，中國歷史上既有呂后和武則天式的“女王”抽像，也有“唯男子與君子難養也”式的“女仆”抽像。[1]隨著“婦女能頂半邊天”等兩性平權思惟的興起，學者們逐漸意識到中國性別理論的豐富性，并且認為儒家思惟其實應該被視為中國性別歧視的理論來源。無論是出于何種歷史原因的考慮，儒家確實有諸如“男尊女卑”、 “夫為妻綱”和“餓逝世事極小，掉節事極年夜”等帶有強烈性別歧視顏色的理論主張。是以，在過往很長的一段時間里，儒家學者在面對性別議題時似乎都患上了“掉語癥”（aphasia）。[2]儒家和女性主義的關系變成單向度的，即女性主義單方面的批評儒家。[3]

在這樣的佈景下，李晨陽傳授的《比較的時代：中西視野中的儒家哲學前沿問題》書中有關女性的研討內容具有很是主要的理論價值和現實啟表示義。他發現并指出了“單向度”的能夠緣由：儒家確實有歧視婦女的歷史重擔，性別議題被掩蓋在平易近主議題之下，基進女性主義（Radical fe包養網比較minism）全盤否認儒家思惟與性別研討的兼容性，以及當代儒家學者本身也不重視性別研討。[4]于是，他指出儒家應該正視本身的歷史，承認本身的思惟傳統中存在性別偏見，并在此基礎上探討儒家和女性主義對話的能夠。該研討進路頗具啟發性。因為隨著女性主義本身的迭代變更，以往的用“第一世界姊妹”（first-world sisters）的性別規范來規勸“第三世界姊妹”（th包養價格ird-world sisters）的主張和做法已經遭到學界的激烈批評。批評者指出兩個世界的劃分自己就是性別歧視的產物，這直接導致了東方的女性主義理論不再是婦女束縛的標準謎底。若何在面對女性主義學者質疑的同時激活傳統文獻，并在中國本有的思惟文明中發掘并建構出規范的性別理論，才是當今學界關心的重點。[5]

李晨陽傳授能夠是意識到這一點，才積極的回應質疑并試圖改變當代儒家研討中存在的“女性問題障礙”。[6]書中〈儒家的仁學和女性主義哲學的關愛〉一文不僅強調儒家思惟“為婦女的品德發展和社會參與留出了必定的空間”，[7]同時也為儒家和女性主義的同等對話和深刻交通供給了新的角度和研討標的目的。該文1994年經Hypatia雜志發表后，在學界惹起了熱烈的反向，包含Daniel Star, Raja Halwani和Ranjoo S. Herr等學者均撰文探討儒家仁學與關愛倫理學可否兼容的問題。李認為“仁”和“關愛”（Care）均樹立在“關系性的人”的基礎上，都有推擴的品德發展過程，都不過分依賴廣泛的品德規則，并且兩者均主張愛的差別性。[8]藉此，李認為”儒家仁學有關愛的特征，或許說是一種廣義的關愛倫理學。”[9]但良多女性主義學者并不認同該結論。她們指出“仁”和“關愛”有諸多分歧，儒家的仁學并非真正意義上的關愛倫理學。[10]王華點出了雙方不合的最基礎在于儒家以“社會腳色為基礎”（social-role-based）的“關愛”并非女性倫理強調的以“人的需求為基礎”（people need-based）的“關愛”。因為前者是“內在感知別人的關愛”（inner-sense-for-others），而后者是“內在關心別人的關愛”（outer-concern-to-others）。[11]由于在“自我-他者”關系中的側重點分歧，內在和內在的出包養管道發點也分歧，儒家的仁學常被學者視為德性倫理學或許腳色倫理學。

不論這場圍繞“仁”和“關愛”關系的論辯的結果為何，上文在比較視閾下的性別研討領域仍具有里程碑式的意義和價值。它治療了儒家的“掉語癥”并扭轉了”單向度“的局勢。面對基進女性主義者的全盤否認，李晨陽傳授向學界展現了儒家的仁學可以被視作廣義上的關愛倫理學。該結論挑戰了以往研討中的刻板印象，即儒家作為整體對女性極不友愛并且在性別立場上與女性主義截然對立。李晨陽傳授在書中反復強調，雖然儒家確實有歧視婦女的歷史，可是這并無妨礙假如“從孔孟自己的思惟出發，把儒家倫理學改革成不歧視婦女，甚至支撐男女同等的倫理學是完整能夠的。”[12]而哲學所做的任務恰好是對這種能夠性進行論證。接著，李晨陽傳授用〈儒家與女性主義問題〉一文梳理了學者們是若何從各方面回應女性主義者的質疑的。他借林語堂之口表達“所謂的壓迫婦女只是東方的批評罷了。這種批評并經不起對中國實際生涯的知識的檢驗。”[13]好比婦女“作為家里實際的包養金額掌管人”在家庭事務中擁有話語權甚至決定權。[14]通過回顧總結高彥頤、曼素恩、瑞麗、杜維明和艾文賀等人的觀點，李晨陽傳授展現了儒家視閾下女性的主體性、夫妻關系的彼此性以及女性品德發展中成圣的能夠性等課題。[15]在他的回顧中，從性別視角出發來從頭檢視儒包養留言板家經典的文本時，儒家的焦點思惟（例如仁）煥發了新的性命力。

李晨陽傳授在回應女性主義的挑戰時，豐富了儒家基礎德目標內涵，[16]激發了女包養價格ptt性主義學者們對儒家思惟的研討興趣。但正如筆者上文提到的，女性主義發展中的理論更換新的資料導致其內部存在諸多的不合和牴觸，東方傳統的性別規范也不再是全球婦包養一個月女束縛的標準模板。在諸位前輩學者的盡力下，女性主義研討者也留意到中國傳統文獻中豐富的性別資源，甚至儒家性別議題中觸及到的女機能否成圣的討論在東方傳統的女性主義研討中是幾不成聞的。那么，假如基進女性主義對儒家的全盤否認有掉偏頗的話，我們可否向前一個步驟，即應用儒家典籍中的聰明來解決性別研討中所面臨的困難呢？從這點出發，筆者選擇了與李晨陽傳授分歧的研討路徑。該路徑旨在反思女性主義本身發展中的弊端，并結合儒家的資源來供給解決計劃。筆者認為，假如研討中能夠秉持著“互鏡”、“互鑒”和“互通”原則的話，儒家經典包養情婦也可以給女性主義帶來良多無益的啟示。

例如，上文提到有學者認為解決了平易近主問題就解決了性別問題。該路徑的錯誤在于忽視了東方傳統政治哲學中公私包養平台領域的劃分。平易近主議題重要集中在公領域，而性別議題卻亟需在公私兩個領域都獲得解決。這是因為隨著女性的受教導權、選舉權和同工同酬等請求獲得滿足，人們意識到女性無償的家務勞動也會導致性別不服等。Susan Moller Okin恰好意識到這點，她在Justice, Gender, And The Family一書中試圖將羅爾斯正義論的幾年夜原則從公領域引進到私領域，即家庭的性別分工中。她認為均勻分派家務勞動是保證私領域性別同等的有用計劃。[17]這樣的哲學構想顯然承繼的是李晨陽傳授提到的亞里士多德“一對一”式同等的傳統，[18]強調以無差別的標準來請求夫妻雙方。但這種“情勢同等”往往會帶來實質上的性別不服等，因為它忽視了兩性之間的生物性差異。不論是以男性的體力勞動強度來請求女性，還是以女性天然臨蓐時所需的氣力為標準來權衡其男性配頭，這種看似“一視同仁”的性別同等主張會導致現實生涯中兩性之間實質上的不服等。[19]于是，意欲維護性別同等而樹立的家庭勞動分工形式將違背其初志，反倒能夠變成現實中傷害女性的理論依據。

李晨陽傳授提到的亞里士多德“比例式”同等的傳統能夠帶來真正的性別同等嗎？假如說“一對一”式同等是將性別差異完整消除在外的理論模子的話，”比例式”同等則是以性別差異為條件的理論建構。假如借用李晨陽傳授在〈儒家的同等與不服等觀念〉一文來解釋的話，“比例式”同等是依據“各得其所”原則的“分歧而一”，[20]其要義和精華在于台灣包養網請求類別上堅持分歧而水平上加以區別。好比在品德同等中，李晨陽傳授指出“每個人都值得尊重”[21]，但要給予分歧的人以分歧水平的品德關心。該同等形式確實能夠留意到兩性之間的心理差別，甚至可以擴年夜至對當代整個LGBT的多元性別群體的性別差異性的尊敬。但其極真個情況卻是，假如將差異無限縮小至個體之間的分歧包養行情的話，性別差異就極有能夠會被消解失落。男性、女性甚至性別概念自己都會變成毫無意義的虛構，男女之間的分歧將被人與人之間的差異代替。雖然李晨陽傳授的書中并未說起此點，可是他對儒家同等觀念的討論和闡釋始終在“經濟、倫理品德和社會政治”[22]等“公”領域。包養女人這里就存在一個非常值得商議的問題：融會了“一對一”和“比例式”的儒家同等觀能否能夠發展出儒家的性別同等理論？

李晨陽傳授在書中并未答覆該問題，但從他的論述中似乎可以發布他確實有此愿景。即通過從頭闡釋孔孟等先秦儒家的思惟，應該能夠發展出支撐性別同等的儒家倫理學。不論它是關愛倫理學還是德性倫理學，儒家給予男女以同等的機會成為圣賢。若此推論成立的話，儒家倫理學則支撐的是“一對一”的同等形式。繼而，這里又會觸及到幾個更為復雜的問題需求向李晨陽傳授請教。一是，由于性別原因的參與，原來“在儒家思惟中只起主要感化”[23]的“一對一”式的同等能否可以在品德領域中發揮重要感化？換言之，儒家的同等觀是不是可以以及若何能夠應用到性別研討的領域。二是，假如品德領域中兩性成圣的機會同等是李晨陽傳授期許的儒家的性別同等的話，那么它能否可以規避上文兩種性別同等主張所面臨的問題，并且能夠作為橋梁溝通公私兩個領域呢？在儒家的傳統中，公私領域的界線其實是非常含混的。這點在儒家”修身、齊家、治國、平全國”的品德發展過程中展現的淋漓盡致。儒家主張有德之人既能夠在家中成為典范也能夠在國中成為君王，好比堯舜禹等先秦時期的圣王。可是，歷史上幾乎沒有文本記錄女圣人或許女正包養網單次人的情況，換言之，儒家的女性成圣的理論構想缺少現實的文本依短期包養據。那么，這里就觸及到學者們用儒家的傳統文獻來回應當代議題時，他們畢竟在多年夜的水平上能夠進行創造性的闡釋？

筆者之所以提最后這個問題是為了回應李晨陽傳授前文提到的為何“儒家的當前的代表人物則在這個問題（性別問題）上不作認真討論”。[24]一方面當代儒家研討者認為性別議題并非儒家關心的焦點問題。雖然在希圣希賢的建構中以台灣包養網及對仁、義、禮、智和信等基礎德目標闡釋里，儒家并未明確地將女性消除在外。可是儒家的這些主張的側重點在于討論“人”應該若何成圣，而不是關注漢子或許女人能不克不及成圣。是以在他們看來性別議題在傳統儒家思惟中最基礎何足道哉，假如非要建構儒家性別理論的話就必須對儒家的傳統和現代進行切割。一部門學者會認為儒家不需求這樣的冒險。另一方面則需求將此問題置于中西哲學比較的年夜佈景下來答覆。當東方女性主義理論本身出現危機，世界范圍內反對忽視文明、歷史和傳統差異的性別研討時，中西理論若何碰撞和融會就成為亟需解決的問題。探討儒家的性別同等思惟或許研討儒家能否為關愛倫理學等課題，往往不難被誤解或許誤讀為“周全歐化”，即完整用東方的標準來改革儒家。由于不認可這種研討方式，有些儒家學者天然就不討論性別話題。

可是，通過上文以性別同等為例所做的探討來看，東方女性主義本身也確實面臨著理論和實踐窘境。當代儒家學者應該意識到，若想要改變儒家和女性主義的”單向度”的關系的話，應該側重探討儒家思惟若何能夠解決東方女包養網車馬費性主義理論本身發展中無法解決的問題。特別是儒家的陰陽和諧、內外無界和家國同構等方面，能夠為當代的性別研討供給分歧的視角和思緒。[25]在此基礎上，結合中國本身的歷史傳統來發展出儒家的性別理論則成為題中應有之意。

本文系“貴州省2020年度哲學社會科學規劃國學單列課題研討結果”（項目編號：20GZGX27），謹此致謝。
[1] Lili Zhang, Gender Equality with Difference AYijing Yin-Yang Approach (Ph.D. Dissertation, NTU, 2019).
[2] Lili Zhang, Review of Simplicity Provides Capability to Br包養條件ing Things to Completion (Dao: A Journal of Comparative Philosophy, Vo包養故事l.18, issue1, 2019).包養心得
[3] Chenyang Li ed., The Sage and the Second Sex: Co女大生包養俱樂部nfucianism, Ethics, and Gender (La Salle, IL:Open Court, 2000) Mathew A. Foust and Sor-hoon Tan ed., Feminist Encounters with Confucius (Boston: Brill, 2016).
[4] 李晨陽《比較的時代：中西視野中的儒家哲學前沿問題》，頁三十三至三十四。
[5] Chenyang包養sd Li ed., The Sage and The Second Sex: Confucianism, Ethics, and Gender.
[6] “包養dcard儒家在女性主義研討方面的種種缺掉稱為當代儒家的‘女性問題障礙’”，見李晨陽《比較的時代：中西視野中的儒家哲學前沿問題》，頁九十包養情婦一。
[7] 同上注，頁九十包養dcard九。
[8] 同上注，頁九十。
[9] 同上注，頁九十。
[10] Daniel Star, Do Confucians Really Care? A Defense of the Distinctiveness of Care Ethics: A Reply to Chenyang Li (Hypatia: A Journal of Feminist Philosophy, Vol. 17, issue 1, 2009). Qingjuan Sun, Relationship Between Confucian Ethics and Care Ethics: A Reflection, Rejection, and Reconstruction (Journal of East-West Tho包養故事ught,No.9, issue4, 2019).
[11] Lili Zhang, Review of The包養合約 Bloomsbury Researchsd包養 Handbook of Chinese Philosophy and Gender (Dao A Journal of Comparative Philosophy, Vol.17, issue2, 2018). Ellie Hua Wang, Moral Reasoning: The Female Way and the Xuzian Way, in Ann A. Pang-White ed., The Bloomsbury Research Handbook of Chinese Philosophy and Gender (New York: Bloomsbury Publishing Plc, 2016).
[12] 李晨陽《比較的時代：中西視野中的儒家哲學前沿問題》，頁九十一。
[13] 同上注，頁九十一。
[14] 同上注，頁九十八。
[15] 同上注，頁九十三─一百零五。
[16] 例如在書中，他從關愛倫理學的角度將仁解釋為“廣義的關愛倫理”（參考頁六十七—九十二）。從環境哲學的角度出發，將《易經》中的“三才”思惟的環境倫理價值提醒和展現出來（參考頁一百一十九—一百二十九）。
[17] Susan M. Okin, Justice包養站長, Gender, and the Family (New York: Basic Books, 1989).
[18] 李晨陽《比較的時代：中西視野中的儒家哲學前包養女人沿問題》，頁五十一。
[19] 李晨陽傳授在書中〈儒家的同等與不服等觀念〉中提到“任何情勢的同等都包養網VIP不成防止地帶來不服等”，同上注，頁五十。筆者此處的提法重要是強調請求無差別的同等會為女性帶來宏大的傷害，違背了同等要保護女性的初志。此處筆者同李晨陽傳授一樣反對“一對一”式的同等。
[20] 李晨陽《比較的時代：中西視野中的儒家哲學前沿問題》，頁五十三─五十五。
[21] 同上注，頁五十七。
[22] 同上注，頁五十五。
[23] 李晨陽《比較的時代：中西視野中的儒家哲學前沿問題》，頁五十三。
[包養甜心24] 同上注，頁三十四。括號內容為筆者所加。
[25] 更多關于性別歧視與儒家回應的內容可參考李明書《當代儒學對于性別歧視的討論與回應》，《哲學與文明》第四十六卷第九期，（二Ｏ一九年玄月），頁一七七─一九一。